【九宫文学】徐立帅:父母的葬仪

2019-08-15 18:18  


大概是温饱问题解决后,仪式感成了生活首选吧。回首近些年工作之余的生活现场,常常不是奔走在一个又一个婚仪现场,就是奔走于一个又一个葬仪或祭仪现场(至于一些生日宴、升学宴等等也参加了不少,太多没留什么印象)。婚仪绝大多数发生于城市、荟萃于酒楼饭店,趋向于娱乐化、西洋化。而我所在的乡村,婚仪虽不至于绝迹,但也是很少见了,我的乡村似乎已承受不了一场婚姻仪式的加持,担当不起一对新人面向未来的承诺。婚仪失守于乡村还要绵延多久,我不可预期,但可以肯定的是葬仪和祭仪在我的乡村从来都是酣畅的。尽管我已迁居小城多年,故园老屋墙倾檐圮、荒草连天,叔伯公祖相继离去,我与我的小村联系愈来愈少,但是这些仪式我是要去参与的,它让我一遍又一遍感受我血脉之河源头、我物理之身来处的温度,也让我一次又一次见证我的乡村所发生的器质性蜕变。



《一》

2018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热和漫长,母亲再次骨折住院治疗,10多天的治疗效果明显,主治医生宣布可以回家休养。出院前那天,母亲像往常一样早早地醒来,陪护的妹妹为母亲细细梳洗、喂药、进食,一切照往。就要出院了,母亲心情很好,与病友有说有笑,一切毫无征兆。上午九点左右母亲突然上吐下泄,生命垂危,在死神面前,现代医学不及一口唾沫,一个多小时后母亲在阳世间彻底走失。母亲走得十分突然,早早去了阴曹地府的父亲未必来接母亲,即便父亲来为母亲接站,未必认得出,阴阳相隔整整37年了,当年芳华灼灼、杨柳扶风般的母亲已然是腰身臃肿的老太。但我仍然相信,父亲能认出母亲,因为37年前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光也是留给了这所医院,父亲定能通过同样的苏打水和青霉素味道认出母亲。

在5G呼之既出的时代,母亲病危的噩耗分秒间被指尖弹射开去,兄妹和亲朋迅速集结。舅舅安排,趁着母亲体温尚存给她穿好寿衣,让母亲穿着华贵的新衣美美的上路,母亲美了一辈子不能让她最后一程掉链。上身五件,下身三件,件件崭新,上外套是母亲最喜欢的暗红色对襟唐装,绣龙镶凤,雍容华贵,下身是透着暗花的黑缎子。停止了呼吸的母亲脸廓饱满,白白净净,神态安详,母亲是要去做一个长长的睡眠。而37年前病故的父亲呢?我尚且也留有模糊的印象,父亲近一年的病让我们家一贫如洗,父亲去世的时候已拿不出钱来为他置办寿衣,穿的都是他活着时的旧衣,长时间的病也将父亲身体彻底掏空,他在风雨中吹打了40年的身体已经像是一个瘦小的孩子,那些旧衣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不堪。



《二》

父亲在弥留之际,他让陪护的母亲快快请人来接他回家,那时家乡不通公路,走水路也没有机动船,几十公里水路全靠一桨一桨地划,一路上父亲不断地问离家还有多远,快了快了,亲友们一边拼命摇桨,一边宽慰父亲,最终父亲还是没等到踏上家乡的水域。由于父亲是壮年亡故,按风俗不能进屋,遗体停在河岸边,一个简易的竹垫蓬为他遮挡尘世间最后一场秋风秋雨。母亲去得突然,没有作任何交代,但是送母亲回家乡是我们兄妹的共识和默契,我们迅速租来冰棺和殡仪车,兄弟姐妹各自驾车浩浩荡荡,我们要送母亲回家去,一路上不断抛洒纸钱,不断燃鞭,要让母亲回家的路不寂寞,不受野鬼欺凌。母亲的遗体安放在她亲手建起的老屋,她在冰棺里安祥地熟睡,想必她是知道的,随儿女在外飘泊二十来年后终于回家了,她叶落归根了。

母亲寿终72岁,按家乡传统,属寿终正寝,加之儿孙满堂,主事的长老建议,将母亲的丧事办得体面点,这是母亲在人世间的谢幕仪式,要让她这个最后一次体体面面,风风光光,热热闹闹。我们兄妹都是朴实的普通人,既无大富亦无大贵,不慕虚华,但对于公序良俗是尊崇的、敬重的。“看日子”先生根据我们一家人的年庚“八字”,确定母亲“小掩”(入棺)“登山”(出殡)一周内进行。“地理先生”踏遍青山,为母亲谋得一个风生水起之地,母亲将归根于此,以“寅山卯向”回归大地泥土。这期间,亲戚、朋友、同事、远亲、近邻,吊唁的人群一拨接着一拔,母亲坦然接受他们的顶礼,接受人世间最后一场直面的温情。



《三》

父亲去逝时年仅40岁,母亲35岁,我兄妹6人均未成人。父亲与病魔抗争一年多,这一年也我们将本就困难的家推向了债台高筑、一贫如洗的境地,哥哥们集体辍学,两个年幼的妹妹常年寄居亲戚家。安葬父亲只得草草了事,父亲遗体凌晨运回,天没亮就从邻村买回一具急就的粗制棺木,随后“封掩”入棺、登山入土,没有花圈、轴幡,没有祭文、悼词,没鼓乐、鞭炮,寂寂寞寞,一天时间就将痛苦挣扎了40年的人生掩埋成了一抔黄土。

父亲去世后的数十年里,新时代也向我们走来,我家也翻开了崭新一页。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从负数起步,用汗水起家,以勤俭创业,尽管比别人走得艰难、走得卑微,但到了母亲晚年,我们兄妹都过上了饱暖生活。近些年来国家惠民政策一再释放,母亲养老、生病有了很大程度保障,母亲生命最后的五年遭受了病痛不间断的折磨,每年都要在医院住上几个月,但这并没有成为我们兄妹的经济负担,我们兄妹始终认为,只要母亲能活着,不管怎样我们都愿意。然而苍天终是无情,不遂人愿。



《四》

母亲生前对自己的后事也流露过心愿,她希望一切从简。我们兄妹穷苦出生,都不喜虚荣排场。母亲的丧事办得简单热闹,在前后一周的时间里,她生前友人僧众为送母亲最后一程,为母亲唱了一天佛经(母亲笃佛,曾皈依于某寺,晚年对佛经痴迷),登山入土仪式由专业葬仪乐队操办,简单、热闹,更让我们肝肠寸断,母亲的丧仪在一场超度亡灵的清道中结束,它告诉我:母亲与这个世界已经关系不大,最大的联系将仅限于年节时我们一片火纸、一炉清香的燃烧。

母亲与父亲离逝,时间跨度37年,经历两个时代。父亲离去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照拂,贫穷困苦依然深重。母亲去世之时,我们的祖国开启伟大复兴新征程,乡村正经历一场经济、文化的振兴,科学、理性成为思维主题,父亲母亲的葬仪是痛和泪的,但折射出了两个时代的民间生活烟火。

(图:来源于网络)

作者简介:徐立帅  县政府办副主任,市作协会员,笔耕多年,题材广泛,作品涉及公文、新闻、文史、文学,多被湖北日报、咸宁日报、《散文》、《咨询与决策》等省、市报刊选载。



朗读者简介:王丹,华中师范大学师范生,我性格热情开朗,待人友好,为人诚实谦虚。工作勤奋,认真负责,能吃苦耐劳,尽职尽责,有耐心。具有亲和力,平易近人,善于与人沟通。曾获得咸宁市优秀学生,咸宁市优秀推普工作者,优秀毕业生,辩论赛一等奖,最佳辩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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