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众志成城抗疫情】凤池夜读特别节目第二十五期(总第272期)丨王琼朗读《平安即福》

2020-03-02 15:30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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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安即福

文/肖复兴



有一首苏格兰的民歌,我们有人把它的名字翻译成“友谊地久天长”,也有人把它的名字翻译成“一路平安”。我是特别喜欢后一种翻译的,因为这道出了人类对于自身普遍的一种企盼,就像是自己的喃喃自语,自己在为自己祝福。这是一首非常好听的歌,也是一首慢四步的舞曲,常常放在晚会的最后,让大家随着它的节拍悠然地跳起舞来,在临分别的时候响起心底的祝福,就是:一路平安。有时候想一想,人的一生是升官还是发财,是拥有香车宝马还是拥有娇妻美眷,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,对比每个人只有一次的生命来说,都是打不起分量的。因此,可以这样说,对于我们,还有什么比生命之中那一路平安的祝福更重要、更让人踏实的呢?

三十多年前,我和弟弟分别离开北京,到北大荒和青海油田,名副其实是一个上山一个下乡,天苍苍,野茫茫,那是两个离北京那样遥远的地方。分手之际,伙伴们送给我们的祝福大多是“不辜负青春大好年华”,“志存胸内跃红日,乐在天涯战恶风”之类。在那革命年代里,语言染上的色彩都是那样醒目,膨胀着我们激荡的血液。那时,父母都还健在,他们没有那样气宇轩昂,只是在我们临走前简单地嘱咐道:“注意身体,一路平安。”而院子里的张大爷在我和弟弟走之前显得更是不合时宜,他执意送我和弟弟的都是用海尚蓝布包着的一包土,说是到了外头容易水土不服,用水泡点儿土喝,就不会得病了。那时候,头脑冲动的我们,并没有把他们的这些话和这包土当回事,还觉得他们是思想落后和迷信,没走到火车站就把这些扔进了垃圾箱。

日子将浅薄的青春磨得褪去了光鲜的颜色之后,现在才多少明白了,其实他们的意思是一样的:没灾没病即是福,平平安安即是福。这是经历了沧桑的老人对人生最质朴的要求,却是普通人最重要的企盼。



大约在三十三年前,我在北大荒的春天播种,是大豆的种子,拖拉机拉着播种机,播种机的边上有一个划印器,种子就以它在黑土地上划出的印记为坐标,一粒粒地从播种机里撒进泥土里。那时,我不知轻重,以为一切如春天一样美好,可就是在那一年的春天,划印器的弹簧突然坏了,飞起的划印器的弹簧一下子毫不留情地打在我的右眼角上,立刻鲜血直流。我捂着眼睛被送到卫生室缝了四针,没有麻药,眼角就那样跟缝被子似的被生生地缝上了。那赤脚大夫说,差一点儿就打瞎了你的眼睛!我才第一次体会到离开北京时父母和张大爷的嘱咐是多么的重要,平安即福呀!

大约在二十一年前,那时我正在中央戏剧学院读四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,学院要求做毕业实习,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去了青海。那是我第一次到青海油田去看望弟弟,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高耸的井架。斯大林曾经说过,你如果没有见到井架就等于什么也没见过。一片浩瀚沙漠,矗立着孤零零的井架,高高的,和蓝天流云对话,确实非常有气魄,也非常寂寥。有一次,我到井上参观,已经登上那井架的好几级台阶了,井队的队长跑了过来,急匆匆地爬上井架,将他的那顶黄色的安全帽递给了我,嘱咐了一句:“戴上,注意安全。”事后,弟弟对我说,有一次井上出了事故,井架上掉下一块卡瓦,那时队长正在井架上面,直冲弟弟叫:“快躲开!”那铁家伙还是冲他的头飞来,幸亏他戴着安全帽,卡瓦只砸坏了安全帽,没伤着脑袋。我才明白那顶看似普通的安全帽,对于人的生命的重要。没错,平安即福。

大约在十八年前,我第一次到徐州煤矿下井,那以前,我从来没有下过矿井,心里充满着对它的向往和敬畏。走进巷道之前,先领了一盏矿灯和一顶安全帽。坐上闷罐子下到地层深处,又坐了长长的一段有轨矿车,然后钻进黑乎乎的巷道里,呼吸到了煤的气息,我才感受到人在大自然之中是多么的渺小,因为觉得离开地面是那么的遥远,而且随时都会被包围在四周的坍塌下来的煤层湮没,而矿工们每天都要面临这样的威胁。当唯有那盏矿灯和那顶安全帽才能给我们以保护和安慰时,才懂得在八百米深处的地下最重要的是什么——平安即福。

大约在十六年前,我第一次到九寨沟去,半路上下起了大雨,车子被堵在蜿蜒的山道上,亲眼看见前后两辆运木材带挂斗的大卡车翻进了道边的金沙江里,一辆车立刻被滔滔的江水卷走,没有了影子,一辆车挂在半山腰的大树上,人们抛下粗粗的绳子在冒雨营救车里面的司机。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如此危在旦夕。在一瞬间,一个大活人就可能消失。别的任何东西失去了都可能重新找回来,唯独失去的生命是再也无法唤回来了。在莽撞如牛的滔滔江水面前,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;在我们所不可预料的命运面前,平安对于我们是多么的重要。还有什么比我们心底的祈祷更神圣的呢?山顶上藏庙前被雨水淋湿的经幡在风中猎猎飘动,都是一句同样的祈祷:平安即福。



如今,我和弟弟早就都回到了北京。我带回了右眼旁永远不会消失的那块伤疤,弟弟带回了那顶救过他性命的安全帽。

如今,这个世界越来越不太平,意外的灾难如同影子一样总是紧紧地跟随着我们人类。美国“9·11”事件之后,人们对平安的企盼更是与日俱增。

如今,我的孩子也长到和当年的我们一般大,要去美国读研究生,也就要离开家了,和我们当年一样不管不顾,一副四海为家的样子。

如今,我们也如当年的父母和院子里的张大爷一样变得“树老根多,人老话多”起来了,我们一再地嘱咐我们的孩子:没灾没病即是福,平平安安即是福。

在世世代代中沉淀下来的老话,是岁月的结晶。没错,平安即福,是我们人类最朴素也最重要的祈祷。


2003年夏写于北京


作者简介:肖复兴,1947年出生,中国著名作家,原籍河北沧州,现居北京,1968年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(现今北大荒农垦)插队知青,曾任《人民文学》杂志社副主编,国务院新闻办《中国网》专栏作家、专家。



朗读者:王琼,现供职于通山县融媒体中心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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